序言逆流而上
血管外科医生的工作常常是生死攸关的,没有丝毫犯错的余地。因此,我可以说,我一直都非常认真地对待我的工作。事实上,在我成为纽约蒙特菲奥雷医疗中心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的血管外科主任时,我严苛的工作标准已经为我赢得了一个略带戏谑意味的绰号。
我被一些住院医师和下级医师称为“白鲨” —我是令人生畏的存在,对于他们的错误,我的批评往往一针见血且极为严厉,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正如我最杰出的学生所说:“他完全配得上这个‘美誉’,在你喊出‘离开水面’之前就将你骂得狗血淋头。”
但我从不这样看待自己。诚然,作为老师,我必须在手术室内外都严格要求自己,比年轻医生更关注患者的需求。我会一丝不苟地查看学生进行吻合术的过程,纠正其中的每一个问题,直到其技艺臻于完美。我承担的角色要求我有充分的自信和果断的气质。
然而,无论是多年前当我还是康奈尔大学的一名医学生时,还是后来在哈佛大学和布里格姆医院做住院医师时,我都绝非什么“鲨鱼”。我更像是一条非常害羞的“小鱼”,那时的我是一个仔细聆听、顾虑很多,并且有些畏惧上级医师的人。
我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问题。相反,上课时我会坐在听众席后面,希望自己永远不会被点到。我们当中许多人觉得自己就像服役的士兵 —完全服从资深外科医生下达的命令,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接替他们。
血管外科手术令我着迷,我对这个领域的热爱变成了一种持续终身的痴迷。在我“服役”期间,我有很多独立做手术的机会,我的羞怯很快便消退了。当我成为布里格姆医院的住院总医师时,我的信心与我需要担负的责任相匹配。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现在这样的人。
Maya Angelou曾说过:“如果你总是想做一个普通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能有多么了不起。”我坚信这一点。在医学界,有些医生的工作和生活模式都很传统,随波逐流且循规蹈矩地看病、出席学术会议、写一两篇论文、打打高尔夫球或网球。
但也有一些人成为反传统者,他们逆流而上,挑战现有的智慧;他们大胆尝试,打破常规,击出名为“创新”的一拳。作为先驱者,他们勇敢地面对其他人要么未曾涉足、要么认为不可能解决的挑战。
这就是本书的主题——逆流而上,通常需要克服阻力,或与“医学丛林”中危险的“野兽”搏斗。
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跳出思维定式,而不是随波逐流。
你不能屈服于别人解决问题的定式,你不能简单地遵循现有
的协议或指导方针。你是一个领导者,你不是一个墨守成规
的人,你必须想方设法地在充满敌意的医学丛林中生存。
那正是我,试图使“不可能”成为“可能”。正如你将要读到的,我为此付出了诸多惨痛的代价。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遭受同行的怀疑、蔑视和嫉妒。有时,我甚至被嘲笑并被视为“疯子”。然而,多年来我坚持提倡的事情大多已成为当前的治
疗标准(尤其是在肺移植、保肢和血管腔内手术领域)。
在长达几十年的岁月里,我们的创新项目很难获得资金支
持以及同行的认可。这类困难在布朗克斯的蒙特菲奥雷医疗中
心尤为常见。与梅奥诊所、马萨诸塞州总医院、哥伦比亚长老
会医疗中心、布里格姆医院以及霍普金斯大学等更负盛名的医
疗机构相比,该中心在支持创新方面的表现实在相差甚远。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凭借在保肢治疗领域的优势及首次
在美国开展微创腔内主动脉瘤修复术等成就使蒙特菲奥雷医
院成为了血管外科的圣地。腔内治疗让我们能以全新的治疗
方式重建体内的任何中大型动脉,这样突破性的工作是整个
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的成就招致了诸多怀疑、嫉妒和
攻击;其中涉及的人大都别有用心,相关的具体情况颇具迫
害的意味 —有些事之离谱,堪比莎士比亚笔下的戏剧情
节。一些竞争者私下议论道:“这家伙疯了!他只是一个在
布朗克斯区三流机构工作的特立独行的人,他怎么能做到这
一点?!”
正如你将要读到的,这些饱经诽谤的经历让我窥见了人
性中的黑暗面,并从中汲取了一些至关重要的教训。我目睹了竞争带来的怨恨如何滋生出残忍的行径与不明智的决定。我对于那些暗中阻挠我们崇高事业的行为感到震惊;坦诚地说,我因此受到了伤害,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竞争对手想要捷足先登。我逐渐明白,应对同行嫉妒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无视,继续坚定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和使命。
因此,作为血管外科医生的六十余年间,我不断推进自己的研究,在医学期刊上发表了一千余篇原创文章,始终保持着前进的动力。诚然,我本可以选择像那些收入数百万美元的外科医生一样,到私人诊所执业。但我选择了报酬少、继续致力于学术研究的道路,做我认为适合我的事情。我想在自己从事的领域有所作为,这便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为了使肺移植成为一种切实可行的治疗方法,我克服重重障碍,进行了长达十五年的斗争,这便是整个故事中您将首先读到的部分。
我必须驳斥那些认为肺移植是器官移植手术的禁忌、肺移植手术注定会失败的观点。在我们做出改变前学界普遍认为捐赠者的肺移植到受体中后,肺血管中会出现极高的血流阻力。但我们创造的手术技术颠覆了传统认知,使得移植肺的血流阻力大大降低,并得以维持正常的血液循环,从而使单侧肺移植成为可能。由于纽约与我们存在竞争关系的机构拒绝分享捐赠肺脏,我们的工作面临过巨大的阻碍。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使得人类肺移植成为可能,为 7名病情危急的患者实施了单侧肺移植手术。
其次,您将会了解到我如何投入大量时间去挽救那些坏死的下肢(其他机构通常会实施截肢手术)。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学界普遍认为:任何试图改善坏疽足血供的外科手术,其结果都是弊大于利,因此通常采用膝下截肢术治疗血供不良所致的末端肢体坏疽。我们挑战了这一被广泛接受的假设,开发了各种技术,并最终挽救了 90%以上发生坏疽的下肢。
然而,当我们向著名的学术团体展示我们的成果时,他们认为:“布朗克斯区的那些家伙”精神错乱,或是根本没有准确地展示数据。今天,我们开发的所有的技术几乎都已被证明是成功的,并且在全世界范围内得到了广泛的应用。
第三,如前所述,我们是第一个实施微创主动脉瘤腔内修复术和动脉栓塞的团队。当时每个人都认为我们疯了。 1992年是我们的工作取得突破性进展的一年,当时我们团队在美国实施了首例腔内主动脉瘤修复术(与阿根廷血管外科医生Juan Parodi合作)。手术借由外科医生自制的血管内移植物完成。该技术也使我们能够有效地处理大多数主动脉瘤破裂,以及其他动脉阻塞、损伤的情况,如锐器伤、枪伤。
我可以很自豪地说,我们埋下了大血管疾病微创腔内治疗的种子,引发了遍及全世界的“腔内革命”,我们取得的成果在全世界范围内被广泛传播。目前 85%~90%的血管疾病都是通过当时被强烈反对的腔内技术治疗的。
第四,也是最具争议的一点,您会读到我是如何领导一场使血管外科成为独立专科的革命。传统意义上,血管外科是从属于普通外科或心脏外科的亚专科,因此血管外科一穷二白,不得不向上级学科求助,以获得所需的人员、从业空间、资金、设备等资源。
随着腔内技术的不断发展,我认为我们应该有自己独立的专业领域。为什么呢?因为普通外科医生在血管手术方面的表现并不如血管外科专家。我们的治疗效果更好,经治患者的死亡率更低,更证明了我们作为一个独立专科的合理性。
20世纪90年代末至 21世纪初,我与几位同事在美国医学机构内大力推动血管外科的独立事业。我们游说美国国会,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华尔街日报》和其他一些媒体发表了相关的报道。我们的行动引发了血管外科领域内部的分歧,因而被许多人反对。我们的立场与既定的医疗现状背道而驰,被认为颇具革命性。
尽管我们竭尽全力地争取独立,但仍旧遗憾地在这场斗争中落败。美国医学组织不公平性和自私自利特质在这场斗争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普通外科及美国外科委员会和美国医学专科委员会对我们的反对完全是垄断性的。此外,我们还遭到一些同行的反对,他们认为个人的职业发展远比患者和血管外科的未来更重要。
总而言之:我在蒙特菲奥雷医疗中心工作了 30年,在学术、临床和经济效益方面(吸引患者、取得研究成果和争取资金)都取得了成功,但最终我被解雇了,因为我试图挑战和改变医疗管理机构,以建立一个全新的、独立的专业。
时至今日,斗争仍在继续。遗憾的是,自私自利仍然凌驾于患者和这个专业本身的获益之上。
第五,我将告诉您我为什么、如何领导 VEITH研讨会的发展。这是一个国际性的医学继续教育活动,为所有血管外科同道们提供领域新进展、诊治理念、领域热点议题和新技术的沟通交流机会。
这一切都始于20世纪70年代初,当时我帮助 Henry Haimovici博士在纽约举行了一场小型会议,吸引了不到一百名参会者。几年后,我接管并扩大了这个项目。我很幸运,随着血管外科作为一门专业学科的发展和成熟,这个活动的规模和重要性得到了爆发式的增长和提升。今天, VEITH研讨会可以说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血管外科会议,每年能够吸引大约五千名参会者。
第六,您将会了解到我认为自己在职业生涯中所取得的最大成就,那就是我对指导他人以及助力他人职业发展所作出的贡献。对于任何担任领导职务的人来说,回馈社会(这里指在工作领域帮助他人)既是一份极为珍贵的馈赠,也是一项极为重大的责任。
以上我提及的所有经历,都绝非只关乎我个人的独角戏。我与蒙特菲奥雷医疗中心的同事们亲如手足,我们就像一个海军陆战队的战斗集体,即便遭遇那些满心嫉妒的上级无端贬损,或是受到动机不纯的管理人员刻意刁难,我们也总是相互支持,荣辱与共。身为领导者,应当致力于成就他人,要时刻铭记,这是“我们”的事业,而非仅仅关乎“我”个人。
著名的心脏外科医生 Michael De Bakey始终践行指导来自世界各地的外科学员的传统。帮助他人就是帮助自己。我总是想让我的同事们取得成功,不仅仅是通过培训他们,也通过分享文章第一作者的身份、给予经济奖励、分享有趣的病例、合作研究等方法来助力他们的职业生涯。
或许我这样做是出于自私的原因—我想要将我们取得的成就一代代传承下去。我常常希望,即使我做的一切其他事情都被遗忘,我的学员和同事们之间的传承也会经久不衰、历久弥新。我对他们有一份父亲般的感情,我很高兴看到他们中有许多人已经成为血管外科领域的领导者。
以上就是本书的六个部分,这本书讲述了那些帮助我获得成功,并有望在将来帮助他人获得成功的故事、原则和哲学。
写这本书时我有一种使命感,那就是激励医学界内外的人士在竞争激烈的环境当中茁壮成长、追求卓越。我希望每一位医生或专业人士都有勇气以任何最有利于他们事业发展的方式逆流而上。一定会有人因我的事迹而受到激励,在即便不被看好的征途上也能够勇往直前。
我总是告诉年轻人,要勇于不走寻常路,选择他们专业范围内尚无他人涉足、似乎不那么吸引人的课题作为研究方向,或是关注他人冷眼看待的偏门话题,但这样做很可能会使人觉得误入歧途。你可能会像我一样遭遇挫折,但你必须坚持下去。我想起 Winston Churchill曾说过:“绝不,绝不,绝不,绝不,绝不放弃!”这是我的座右铭,即使面临失败,也不接受失败。
最终,你将获得成功,先前的经历自然会再一次揭示成功人士具有的特征—精力充沛、坚持不懈、努力工作、建立团队,当然还有不可或缺的运气。
Frank J. Veith 2022年3月